那是下午,我到市中心去见一个朋友,走出来,就在路边遇见祥林哥;而且见他瞪着的眼镜的视线,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。我这回在深圳所见的人们中,改变之大,可以说无过于他了:五年前的花白头发,即今已经全白,不像三十上下的人,脸上瘦削不堪,黄中带黑,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,仿佛是木刻似的;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,还可以表示他是一个活物,颓废之极,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,我就站住,预备他来讨钱。
“好久不见,这正好,你是做投资的,又见多识广,我正想问你那只股票的事---”,他先说话,那没有精采的眼镜忽然发光了,我万料不到他会这样直接,诧异地站着。
“就是---”,他走近了两步,放低了声音,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,“这轮大跌之后,究竟能不能反弹的?一个人死了之后,究竟有没有魂灵的?”,我很悚然,一见他的眼盯着我的,背上也就芒刺一般。对于股市短期的涨跌,我自己是向来不去预测的, 但此刻,该怎样回答他好呢?
“也许会反弹罢,我想”,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,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完全是一个愚人,什么短期预测,什么现在能不能拿,都挡不住身边的人这么问,其实,我也说不清楚。
二、傍晚,我竟听四叔打电话过来,“不早不迟,偏偏这个时候,欠我的钱还没还,这可见就是一个谬种”,我先是诧异,接着很不安,“四叔跟谁生气呢?”我问。“还不是祥林哥”,四叔生气地说。“祥林哥?怎么了?”我又赶紧问。
“死了”,四叔说。我的心突然紧缩,几乎跳起来,接着问:“什么时候死的?”,“昨天夜里,或者就是今天早上罢,买了个消息股,近日一直下跌然后就被爆仓了,借了我那么多钱拿去炒股,现在却跳楼了”。
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哥的事情,而忌讳仍然极多,当牛市的时候,是万不可提起死、绿之类的话的,因此屡次想问,而终于中止了。
三、魂灵的有无,我不知道,然而在牛市,即使有人死了,也没人真正关心的。我静静地看着市中心来来往往被欲望吞噬的人,所见所闻祥林哥前半生事迹的断片,竟然也联成一片了。
他不是深圳本地人,有一年冬初,大厦要换保安,他模样周正,身材很高大,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,大厦物业便将他留下了,日子很快过去了,他工作却没有懈怠,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,脸上也白胖了。
然而最近,他忽而失了色,听说他为了和一个姑娘结婚,想在深圳买房,于是把自己存下来的一点积蓄全部投入了股市,另外,还跟四叔也借了一笔,四叔起先看他人老实,再加上自己手头宽裕,也没多问,就借了他,谁知道是去炒股呢。